我总是梦见自己在做梦。梦中的自己能十分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在做梦。甚至会利用这一点。肆无忌惮的闯红灯而不担心自己会被撞死拉,满口乱喷脏话而不担心自毁形象拉,见到心仪的女生就上前搭话而丝毫不再畏缩拉之类的。梦中的自己保持了现实自己的意识却没有了那么多规矩与限制,因而活的潇潇洒洒。因此比之现实,我更喜欢做梦。我喜欢在梦中思考人生的种种因果循环。而我的职业恰恰就是梦想家。能从事一项自己喜欢的职业,无疑是最幸福的。
然而最近几天我都生活在不幸中。每天的生活都平淡无奇。早晨六点的太阳暗淡无光。向东边的天空望去,柔弱的光线轻描淡写出一个太阳的轮廓,隐约浮现在云层后面。空气也萎靡不振的充满了一夜积蓄的陈腐,吸进嘴里甚至有发酵的酸味。没有一点风,仿佛树叶掉落了都会垂直落地。地面上满是泥泞,似乎在昭示着不欢迎任何人来此践踏。在如此环境下,街道上安静的没有任何动的迹象。没有赶早的行人,没有忙碌的汽车,没有叽叽咋咋的小鸟,如果翻开树旁的泥土的话,我相信连扭动身躯的蚯蚓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静。没有声音,没有移动。整个世界一如一幅无边无尽的油画一般,一切都是定格的。然而我走在这里。我仿佛是这幅油画的观察者。但身为观察者的我显然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份————我对周围的景致(即便是破败迂腐的)丝毫没有兴趣。这么早就在外面走动的我,不是去上早班,也不是来晨练。我没有任何目的的走在早上六点的街道路面上,走向一个没有任何目标的方向……
之后我回家了。至于怎么回的,几点回的,这些完全记不得了。到家后我走在瓷砖地板上,感到脚底很凉。低头看时,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印象中是有穿着鞋出去的,但显然后来鞋不见了。至于怎么不见的,在哪不见的,这些完全没有印象了。结论就是我的鞋没了。我似乎是有点本领的人,因为在意识到鞋没了这一事实的之后三秒内,我就想好了对策:明天再买双新的。然后就不再让这一事来骚扰自己了。(当然事后发现三秒钟想好的对策显然是不完善的————没有鞋让我能穿着出去买鞋)进到屋里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玻璃杯,杯底有两指头高的黄色透明液体。“应该是酒吧”,我想着。脑袋边想的时候手已经伸过去要拿起来喝了,我这个人不喜欢浪费时间,想和做一定要衔接的紧密才行,既然已经认定是酒,就要当机立断的去做出拿杯子喝的动作,不然若想好了再去拿就会浪费一个间隔的时间,虽说一次这样的间隔很短,但生活中充满了类似的场景,积累的多了便比别人多活了好几个喝酒的时间。嘴接触到杯口的时候,眼睛的余光有扫到红色的印迹,同时脑袋分析出红色的印迹是在杯口且恰恰就是我即将要用嘴唇接触的地方,嘴于是当机立断的停下喝的动作,机灵的等待脑的下一个指示。脑则皱着眉头捏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最后不再犹豫,喝!嘴收到命令,高兴的一饮而尽。
后来我想到要去洗澡,但这时候房间的灯突然灭了。房间里唯一的灯熄灭后周围归为一片黑暗。而我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哦,现在是夜晚。我在黑暗中等待了几秒,但是我在等什么呢?应该是在等灯再次开启吧。房间里显然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我是独居的,没有人和我作伴,也就自然没有人关灯。”“可我也没有关灯啊。”“那应该是停电了吧。”(不知不觉间我在脑中化为两个人来“自问自答”)“那还会来电么?”“我怎么会知道!”“那你在等什么呢?”“我在等人来开灯。”“这屋子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么?”“但今天不是,今天还有其他人在。”“为什么如此肯定呢?”“因为有人把灯关了。”
等了几秒(也许是几分钟,黑暗中我对时间的把握不很准确)之后,房间依然漆黑一片。这个房间很小,没有任何窗户,只有一扇连接走廊的门(这门在我进屋时已经关上了)。房间四周都是白墙,至少在我记忆中是————免不了出现有人趁着我在黑暗中看不到周围的时候把墙刷黑。白墙不仅反射光线,同时也反射黑暗。它和黑洞是正好相反的,它排斥一切,反射一切。于是一股一股的黑暗向白墙涌去,又被白墙一股一股的反射回来。而我正站在房间的中心。于是一股一股的暗黑汹涌而浓烈的涌向我的体内。黑暗强而有力的扒开我的嘴,从我的齿间钻入我的口内。它们冲向我的大脑,让我不仅视觉上一片黑暗,意识上也被黑暗所主宰。我的全身陷入了黑暗的旋流,身体内充胀着黑暗的粒子。这时候灯突然亮了!灯毫无预示的亮了。既没有提前三秒说一声,喂!我可要亮了!也没有一点一点的由弱到强的亮起来。灯是一下子就达到了最亮的程度。由于之前的黑暗过于浓烈,这时候的灯显得比之前亮多了。说其耀眼也不为过。灯亮后一切归为自然,白墙依旧是白墙,没有被黑暗或是什么人染黑。我也依旧是我,身体没有哪个部位被黑暗所吞噬。而我下意识的看了看表,十点二十三分。看过表后仍然没有任何时间上的感觉。没有“呀!我要迟到了!”的惊讶,也没有“喝!我竟然在黑暗中带了这么久”的叹息。时间对我的生活来说毫无用处。放弃一切钟表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对我的生活来说,太阳和月亮所表示出的时间精度完全够用了。就说现在吧,知道时间是十点二十三分又有何作用呢?毫无作用!看表确认时间这种行为对我来说纯属是浪费时间的事!我的生活不需要时间!
不知道是身体哪个部分先动的,总之我在灯亮起来后确实是又僵持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光亮中我对时间的把握依旧不很准确)。应该是左手小指先抽动了一下吧,之后全身像被推倒了第一张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各个器官都相继动了起来。我用右手捏了捏脸,之后又检查了一下牙齿。确认自己还是自己之后,我开始想下一步要干什么。我坐在凳子上,两眼盯着桌上的已被我喝光的玻璃杯。“不管接下来要干什么,肯定不能把灯关了再一头钻入黑暗”我这样想到。可是要干什么呢?我想着,不知所以。对了,我不用这么费劲脑汁的想下一步要干的事。因为黑暗之前我是准备要干一件事来着。对!我是准备要去做点什么然后突然灯就灭了。如此说来我只要接着去做那件事就行。想到我终于有事接着做的时候,我竟然笑了!我能感受到自己那一瞬即逝的笑,那仿佛脸部肌肉抽搐了一小下的笑。我为什么要笑呢?可能我的人生已经无聊到此了吧。总之我有事情做了。但我又猛然意识到我忘了那件事是什么。灯熄灭前我要去干的事是什么呢?我忘记了。这意味着我不能再做他,直到我想起他为止。我于是开始仔细的回想。但想起那件要做的事和想一件新的要做的事一样困难。“他也许已经被黑暗带走了吧。”我这样想到。黑暗终究带走了我的一部分。它没有选择我的一支胳膊,也没有选择我的一条腿。它选择了我的记忆。且恰恰是我黑暗前几秒的记忆。仿佛它知道我马上要用到那些记忆一样,它选择了他们,把他们从我的记忆库中吸走了。这当然使我很痛苦。这痛苦不亚于胳膊和腿被带走。因为这样一来,我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没有事情做,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强烈的打击。
明白了黑暗来袭的真相之后,我决定结束今天的生活。“洗个澡睡觉吧”。睡觉是我最喜欢干的事了。因为睡觉的时候可以做梦。梦,比现实精彩多了!
想着马上可以做梦了,我兴高采烈的去洗澡。走出房间,换一双凉拖鞋,穿过走廊,尽头就是浴室。我打开浴室的门,用手摸索着浴室内墙上的灯的开关。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本应该在墙上的开关现在不知了去向。黑暗中我有点不知所措。“不会被黑暗吞噬了吧?”我胡思乱想着。我伸手又摸了一下,除了冰冷的瓷砖墙壁,什么也摸不到。开关消失了!我有点不明所以。我走回自己的屋子,想找个能照明的东西再去浴室找开关。就在我进屋的那一刹那,灯又灭了!灯和上次一样灭的毫无征兆。一瞬间,一切又归为黑暗。黑暗再次统治了这里。“这下可好!”我有点无奈。不知为何,我下意识的认为我只要再等上个一会,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灯就会再次打开。但这次我没有站着等待,我弓着腰,两臂伸开,小心翼翼的上前挪着脚步,走了两步手就摸到了凳子的靠背。我将凳子抽出,坐在了上面,开始等待灯的再次开启。“为什么如此肯定会再次开启呢?”“因为不想去管他,反正时间对我来说是无所为的,就等着它自己开吧”。
然而这次没有再开。等了很久了灯也没有开的意思。黑暗仿佛都有点没有气力了,催促着让我快去找灯源。我不知道已经在黑暗中呆了多久,我甚至有种已经一辈子都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度过的感觉。我双眼睁得大大的,试图在黑暗中找到点什么。但黑暗将一切都归为己有,我什么也找不见。我突然感到这黑暗是上一次黑暗的连续,我可以感受到它的样子,黑暗。我已经被黑暗同化了,我可以感受到黑暗的思考,我可以透过黑暗的视角观察隐匿在黑暗中的事物。我看到了眼前的桌子,看到了桌子上的玻璃杯,甚至看到了玻璃杯底残留的我刚才喝光之后的那几滴黄色液体。我还可以看见,虽然不甚清晰,玻璃杯口处的一个红色的印迹。我的视线停留在那个印迹上,我感受着它,思考着它。这是一个半弧形的红色印迹。它处于杯口几厘米处,是在杯子外面么?是,又好像不是。原来是两面都有。杯子内壁上的比外壁上的略靠近杯口。我的嘴接触过那个印迹。就在我刚才喝杯子里的液体的时候,我的嘴正好贴上了那个印迹。对啊!这印迹也是人的嘴留下的。是什么呢?是口红!有个女人之前喝过那个杯子中的液体并在杯口留下了口红的印迹。女人?!我的屋子内来过女人?她是谁?她现在还在我屋子内?对!是她关的灯!是她将浴室的开关藏了起来!是她把我锁在了这个黑暗里!她还在屋内!我要找到她!
我于是从凳子上站起,摸索着找到了门,我打开门,走到走廊中,然后呢?然后怎么办?我没有照明,去哪里找她?
我开始变得焦躁,一想到有个女人藏在我家中,我的心脏就砰砰的跳动。是恐惧还是兴奋呢?未知的情报太多了,来不及多想。我背靠走廊的墙壁,两手紧握,我感到汗液从手心中被挤出来。我睁眼望着前方,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我试图闭上眼睛,试图用心来观察四周。黑暗中我静静不动,我以为或许可以听见那女人的动静。然而我除了自己的心跳外什么也听不见。一切都那么静。静的让人焦躁不安。我真的有点恐惧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暗中靠近我,我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企图。我怕么?我当然怕。这种黑暗中不能知晓周围环境情况的害怕是对未知的恐惧,是人的本能。恐惧在黑暗中成长起来,我渐渐觉得我自己的身体很重,我蹲了下来,依旧紧靠墙壁,我双手捂着胸口,强烈的喘气。我感到自己的神经紧绷,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试图静下心来分析现状。我怕什么呢?我怕那个女人会突然走到我身边,向我肚子上捅上一刀么?不!如果她要加害我,早在第一次熄灯的时候就下手了。那她是在等待什么么?话说回来,仔细想想我的人生又有什么好怕死的呢?我每天不都生活在死一样的平淡中么?我有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肾上腺素充胀全身的感触了呢?我应该高兴不是么?这是个刺激的游戏不对么?是终于有人理解我的苦闷人生来解救我了不是么?这样想着,我突然心情舒畅了,我依旧很紧张很害怕,但却充满了挑战的感觉。我期待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呢?来吧!让我体验一下久违的兴奋感吧!我的人生正缺少这些呢!我站了起来,我感到自己的双腿不再绵软,我感到自己的双臂跃跃欲试。我想揍人!我想发泄!我想把几个月甚至几年积攒下来的苦闷通通发泄出来!来啊!让我更兴奋一点吧!
这是个什么状况来着?周围一片漆黑,是有个女人把灯关了,并且她正躲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黑暗!女人!我要找到你!我要把你痛打一顿!我要扒光了你!我要你屈服在我的面前,我要你求饶,你越求饶我就越要虐待你!我要将你身上的衣服一片片的撕碎,我要用嘴在你身体的每个角落留下齿印!我要将一切我之前感受到的恐惧转移到你的身上!我要让你后悔进入我家!
我此时全身热血沸腾,我能感受到自己长期的压抑在此刻所爆发出的能力。我不怕死!我那沉闷孤寂的生活让我一度生不如死。我活的像个僵尸一般。我还怕什么死?!我要找到你!我要活剥了你的皮!我要用刀将你的乳房割下!我要用锯把你截肢!我要慢慢的锯你的骨头,我要锯的大汗淋漓,我要听你的尖声惊叫,我要发泄!“我要发泄!”我大吼了出来。
我开始像打了鸡血的没头苍蝇一样在不大的屋子内乱闯。我在黑暗中看不见周围的事物,但我却冲的很猛。我一只手作虎爪状,随着向前冲撞的身子用力的刮着墙壁,这感觉竟然如同在给自己刮痒般的舒服痛快!我走动的越来越快,我的身体越来越兴奋。突然我的头撞到了刚刚没关上的浴室门。一声巨响之后我感到额头上开始渗血。血液马上混着汗液从我脸颊及鼻侧流下。我想象着自己现在的样子,满脸的血淋淋使得本就扭曲的面孔变得更加狰狞可怖。全身的热气将鲜血蒸腾,猩红的血气从我身上散发开来。血流到我嘴角时,我伸舌头添了一口。这犹如兴奋期的感触是怎样的强烈啊!我于是像一条闻了血腥的鲨鱼,又开始了新的狂奔。我要找到我的猎物,我要让你知道进入我的世界是你多大的不幸!
然而我的屋子毕竟太小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并没有提供给我狂奔怒吼的空间。我开始感到胸闷,燥热。我的咽喉马上能喷出火焰。我依旧兴奋着,但同时也出现了眩晕和呕吐感。我下意识的走向厨房,找到了冰箱。我突然意识到冰箱内不止有饮料和冷气来让我更加好受,冰箱内还有一样可以瞬间改变现状的东西————光!
冰箱门被打开,光线势如破竹般刮开眼前的黑暗。黑暗不堪一击的退让,消散。仿佛清晨初升的太阳为世界带来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般,这冰箱门被打开的一瞬竟变得异常神圣肃穆。我不由自主的弓下身子,想让自己充满邪恶污秽的脸被这正洁之光所感化。我满心期待,但是在冰箱门被完全打开的那一刻,我的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冰箱内赫然是一个乌头垢面满脸血道的人头!一个只有脖子以上部分的面目全非却还依稀可认的女人人头!是个女人!嘴上还留着鲜红的口红……
“我们又见面了呢!”女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