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ops-woops 1


回过神来后我开始观察我的周围。亮堂堂的宽阔大厅,一排排的整齐餐桌,我意识到我正坐在一家饭店的一个角落。两肘支在一个小巧的方桌上,白色的桌布一角上有块好像与生俱来的褐色斑迹,两手托着沉重而愚钝的脑袋,弓着随时准备瘫软的后背,这样的我眯着微微肿胀的双眼扫视我所处的环境,试图搞清楚我怎么了,或者回忆起发生了什么。然而事与愿违,除了桌上的酒杯和几乎空无一人的饭店大厅外,我什么也不明白。思索无从谈起,回忆更摸不着边。大脑似乎受了什么强硬的指示一样一点也不肯为我工作。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索性继续任由时间这样流逝下去,不明不白的流逝下去。总会有什么自然的发展的,不用我去追寻。

“先生您还好么?”

空穴来风般的声音突然流入我的耳朵。甜美而富有关切感,让人不忍无视。

“我。。。”

嘴唇似乎想发出习惯性的回答,但大脑生锈过久,机体灵活性大大降低。只说了一个字便哽住了。然后竟然是大喘气,长呼短叹的喘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先生您没事吧?您脸色看起来很差。”

甜美而富有关切感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没事。我还好。”

我边镇定着说边抬头寻找甜美声音的来源,头离开双手的支撑后力道转移到了脖子上面。猛一下有点恶心的感觉。同时胳膊因为维持支撑的动作太久,变得麻木,一时间竟无法灵活移动。不用想象就知道我这样僵硬的动作旁人看起来一定诧异不已。虽然身体很难受,但当我看到眼前的美丽少女脸上浮现出的略带紧张又不失可爱的表情时,一切不适感都逃匿了。她用十分关切的眼神看着我,眉头微皱,带有治愈色的嘴唇轻轻抿着,嘴角浅浅的酒窝似乎也透露出了急切的心态。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我细微的观察。大脑似乎开始变得灵光起来,身体也渐渐可以舒展开了。

我饶有性质的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她发现了我的怪异,身子向后倾了一下,头扭向一边,同时左手慌张的缕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我知道我把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心里竟然有很温情的错乱感觉。但稍瞬即逝,我也礼貌性的说了抱歉。

“抱歉!我有点失礼了。”“不不!没什么!我也有点走神。先生,您没事就好,您还需要点什么么?”

我这才发现她是个女服务员。一身精简洁净的制服透露出一番精神抖擞的干练,彷如初雪的洁白衬衫外是一件罩有深蓝色坎肩的丝绒上衣。下身是一件笔直的黑色西裤。整体造型作为餐厅的服务员来说不免过于拘谨,幸巧她的脸型拯救了服装的过度。她有一张匀称的面孔,脸颊至下颚的曲线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耳朵的位置不上不下正合适。仿佛出生时做过细微的整合一样。面容也是可爱中不失端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从各个角度欣赏一番又心生怯意不敢直视。

不知不觉的我又开始一言不发的打量她的全身,并最终将视线聚焦在了她的脸部。奇怪的是她竟没有闪避也并不生气,甚至会配合我心里的意愿略微转动头部以展示不同角度的面孔。如此这般,我两好像配合默契的摄影师和模特一样,大家心照不宣的沉浸在欣赏和被欣赏的愉悦中。

然而终究不是在摄影棚,饭店大厅后传来了匆忙走动的脚步声以及像是跑堂和厨师之间的打趣说笑声。声音不甚清晰,失去内容和意义,但就像深山中不时响起的鸟鸣一样,这声音依旧有烘托气氛的效果。于是她终于再次开口打破沉默,

“先生,我们店马上就要下班了,您如果不再点其他东西我就暂时离开了。您可以不用着急,我们关店还要等一会呢。”

我下意识的“恩”了一下,之后她就转身离开了。一如她静态时的良好表现,她的离开也谈的上十分适度,没有猛然的移动,也没有多余的小动作。干净利落而又兼顾优雅潇洒,简单中可见功力。如有服务员点餐后离开动作的评比比赛,她的这一套一定能名列前茅,或许拿个第一都不在话下。

她走后我又开始了对周围的观察,估计受到了她的治愈,这次大脑明显拿出了更多的干劲。我是坐在一个两人小桌的一边,我的背后和右手边是这家饭店的墙壁。墙壁没有过多的装饰,但做到了基本的素雅和干净。大厅不是很大,但此时此刻厅内只我一人在座也使得大厅看起来有些空荡。大厅的天花板中心挂着一个稍加装饰的组合吊灯。吊灯本身是随处可见的大众样貌,但在灯腿处可见一串串很小的彩色迷你灯泡。这些灯泡在大灯亮时是不开的,只有到了某些特别时候为了营造温馨典雅的气氛时才会被点亮。点亮时大灯不开或只开很暗的光。这样顾客坐在桌边抬头看这些小灯泡时,会看到很多诸如花朵星星之类的形状。这样的设计可能某些人看起来会觉得不伦不类,但也可见饭店老板在装潢上的一些心思。大厅后有两条走廊,从我现在所座的位置看过去,有一条可以一眼看到底。走廊不长,两侧有几个房间门,估计是一个个的包间。尽头墙壁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箭头样子的图案,也加深了我对走廊距离的把握。总结起来就是,这是一家普通的小型餐馆。中规中矩,兢兢业业就是这类餐馆的生存之道。

可能是饭店马上要打烊而大厅内又只有我一个人的缘故,这时候大厅的大灯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身边墙壁上的一个壁灯。这样我的可视范围就只局限在了我自己的小餐桌上了。这样幽暗的环境对于两个人的情侣桌是必不可少的。可惜此时我的对面什么也没有,仔细看来连椅子都没有。这不禁让我觉得这是个单人桌。难不成真的是单人桌?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我竟有点恶心,胳膊的酸楚感也像反胃一样再度汹涌袭来。我于是赶紧更换思绪,单人桌的现实太可怕了,而且还是在狭窄的角落。

我想到了刚才的女服务员。想到了她可爱的面容,她关切的问候以及她的职业性姿态。由于刚才观察的很细致,现在距她离开又没过多久,她的形象在我脑海中还异常清晰。我甚至可以在脑海中重现她的每一个侧脸之间的微妙变化。我在大脑中评测她每个角度的侧脸下的最佳部位。如此将她的形象在大脑的幻想里仔细剖析后,对她的印象更加深刻了。我不禁对自己的这番能力深感臣服,并感到满足与幸福。

接着我又想到了她的制服。虽然是服务员,但正常的餐馆的服务生制服不可能是女仆装吧。然而她的制服还是有些太严肃了。何至于穿上侵略性极强的西裤呢?如此正式的服饰应该更适合OL吧。“怎么能穿西裤呢?”我在脑海中对我幻想出的她质问道,“西裤这么古怪的玩意怎么穿得?脱掉脱掉!”于是她听话的开始在我面前脱掉碍眼的西裤。脱的同时脸渐渐低了下去,但我依旧看到了她表情的变化以及因害羞而出现的红润。在我的脑海中,她必然是听话的。然而我“不忍再看”。我停止了想象。我当然可以在幻想中将她剥个精光,让她一丝不挂的站在我面前。但我不能那样。不是因为那些陈腐的诸如“她太圣洁了我不能在思想中亵渎她”的理由,而是仅仅因为事情不该那样发展,事情还不到那一步之前谁也没有权利强行进入。我也没有那个权利,即使在幻想中。

于是又回到西裤的问题上。也许这又是那个思维古怪的饭店老板的主意。毕竟对于灯的摆设也玩出了花样,想必在店员的制服上也下了一番怪心思。而来此就餐的顾客又大抵都是讲求经济实惠的人士,也不会太在意店员的服装和店里的装潢。只要干净卫生谁还会在意西裤过于正式这样的事呢?在意西裤的事的也只有我这样赖到打烊还不走的貌似还只要了一杯酒水而没有点其他任何东西的人。点酒水发呆这样的事完全可以去酒吧里干。而我却在一家有着古怪老板的饭店里干了这种古怪的事。难不成我是这老板的朋友么?这当然不失为一种可能性。古怪的人应该也喜欢和其他古怪的人干古怪的事。不过他们自己当然不称之为古怪,相反的,他们会认为那些所谓正常人才是古怪的。他们才是经常凑在一起干很多古怪的事的古怪的人。毕竟谁又能决定你肯定就是古怪的人呢?没有结果的思索。但这样一想我不禁要问自己,我到底是干什么来着?我一口喝干了眼前酒杯中的酒,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向胃中,口齿间余留了酒的滋味。味道不坏,很是受用!

我开始认真回忆今晚的情况。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是清晰了。我一个人在一家普通饭店中要了一杯酒,一个人不知从几点一直喝到现在。一个人发了一晚上呆,运气很好的碰见了漂亮的女服务员。眼下则是在努力回忆。然后结果很明显。像很多主人公失忆情节一样,我也什么都记不起了。对于关键性问题我一点记忆都没有。我是怎么来的这家饭店?我为什么来这家饭店?我来之前在干什么?全然无果。以至于更早的一些记忆诸如下午在哪里干了什么之类的也全然不记得了。但若说我失忆了也是不准确的。最起码我记得我的名字,我的家庭住址,甚是昨晚做的梦都还依稀有些残影。然而失去了和今晚的连接。今天的记忆就像被人用某种恶毒的剪刀强行从记忆带上剪断一样,任凭我怎样搜索也不会找到了。毕竟被剪断了么!我安慰自己。但还是有些感觉。像是糖溶于水一样,虽然消失不见,却在水中留下了甜味。我的记忆也留给我一些感触。形容起来好像是柠檬的酸涩。然而脑中一经浮现出柠檬就很快被否决掉了。于是又出现刀口的伤痛感。血迹顺着刀刃缓缓流出。这次没有被否决掉。不过又出现了刚才的柠檬。刀子从体内被拔出,柠檬紧接而入,大量酸涩的柠檬汁被强行挤压进刀口内。痛苦不言而喻。头脑内出现此情此景,精神上经受的折磨竟如此真实的传遍了全身。我一手捂住了心头的“伤口”,另一手强撑住扭曲的身体,头上渗出了紧张的汗水。

“什么鬼记忆!”如此痛苦,记不起来也罢!

我擦了下汗,起身离开了饭店。从大厅走出来的那一霎那,晚夜的凉风从身边吹过,我大吸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回过头看了眼饭店的招牌,一大块方木板上挂着用简陋霓虹灯拼出的四个字:“彩虹饭店”。无论名字还是样式都很是平凡,土里土气,毫无新意。招牌弄的如此俗气竟没有一丝古怪迹象这一点倒是让我有点诧异。满以为店长会有所设计,毕竟是面脸,如此敷衍了事,很不见诚意。然而关注这类无关痛痒的琐事的也只有我这样不为认真吃饭而来的无聊人了。说到底谁会特意跑到饭店喝闷酒呢。对了!我还没付酒钱。

想到自己还没付酒钱这一事实的时候,我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出了几百米了。回过头再看饭店已经隐没在街角的暗影中。罢了罢了,一杯酒而已,比起我失忆来讲,一杯酒钱实在不算什么。况且我也许在要那杯酒的时候就已经给过钱了。没准连小费都一并给了。谁知道呢?再走回去确认一下吗?当然不会!眼下显然处理我记忆力缺失更为重要。

夜晚的街上没有任何街灯。这当然是指的我正走的这条街。街灯有很多种。有的是那种一根细柱拔地而起,在顶端处突然弯下的,灯罩下只有一个微显硕大的灯泡,亮起时好似神话传说中常见的独眼妖怪一样在半空中审视过往的行人车辆。宽阔道路两边的灯则现代化的多。多管白光灯芯只为衬托都市夜景。实用节约就是这类灯的代名词。然而不管是哪种街灯,这条街上都通通没有。缺失了街灯的街道好像弄丢了灵魂的人类,前途一片漆黑,脚下空洞无力。一如现在的我。所幸我丢的不是灵魂那么严重的存在,我找不到的只是一段短暂的记忆。然而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在向我告诫,告诫这段记忆的本质性,你不能没有它!你要去找寻它。

虽然没有灯,但若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这类的词来形容也是不合适的。说来也怪,我走了这一会才意识到,街上不仅没有灯,连一辆行驶的车都没有。于是也自然没有车灯从对面刺痛一下我的双眼。如果说这条道路缺了灯等于缺了灵魂,那么我现在怀疑这条不仅缺了灯还缺了本该行驶在其上的车辆的道路是否还算是道路。根本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了么!一如被世人遗忘的史前文明,不管曾经多么荣耀,如今只是残本史书上的几个不知名符号。所谓没落的必然或许就是指代这类事件吧,如悲哀的古代文明,如我脚下的正在失去存在意义的哀鸣着的道路。或还如我本身的那段记忆,有人替我补充道。

但也不能用光亮来形容。甚至昏暗都谈不上。夜间仅有的大自然的恩惠————月光,也被道路两旁茂盛的黑色植物层层遮掩。于是黑夜在这条道路中愈加沉炼了。我行走在此,不知前方通向何处。甚而有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一直向前走。前和后都是一样的黑暗领域,此时此处,唯有我这个毫无恶意的陌生者肆无忌惮的闯入了这片黑暗的海洋。想及于此,周边树丛中彷如夏夜的萤火虫一样的白色光源一点点浮现出来。然而它们只存在于我的余光之中,猛然转头聚焦于此的话,光之精灵瞬间遁世。视线回转到前方时,眼角余光中又若隐若现的飘来了它们虚无的身影。光与黑暗,世界在此愚弄,把我愚弄。

结果终究证明我还是在黑暗之路上前进着。不知走了多久后,眼前迎来了光亮。这是都市的光亮,文明的光亮,可歌可泣的进化之光亮。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跑了起来,跑向雅典女神手中的奥林匹克之火,迎来众神的由衷欢呼,美人鱼亦为我歌唱。

“傻瓜!”我捶胸顿足道,“真乃傻瓜!”

 

大型公路。浓稠致密的白色行驶线整齐有序的周期性排列在平整的柏油路面上,各式汽车飞流而过,留下一道道红色尾灯残留的视觉幻象。引擎的呼啸声伴着路面因车轮碾压而发出的喘息声向周边弥散。都市的信号在此布下天罗地网,一经身入此地,生活节奏便陡然加速。此时回想刚才走过的黑暗之路,彷如发生在上个世纪一样。

我依然在走。依然在漫无目的地向前移步。不快不慢,不感到累,也不想停止。

停下就要思考。而我此时最不想做的就是思考。因而必须继续走下去。世界自己会发展,缺了我的思考也照样运行。

转过一个大圆盘式的交通路口后,我的意识颤抖了一下。眼前的景色显然触动了我记忆中的某个片段,使我在今晚第一次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这里我来过。不!应该说这里俨然是我身体的某个部位一般的清晰。我能感受到这里的熟悉气息,甚而能把它作为某种有型的概念在心中加以把握,加以拿捏。这里的一切都溶于我的生命,或反过来也说得通。

我驻足遥望眼前的夜景,开始思虑它和我之间的联系。昨夜以前的那些未丢失的记忆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你眼前这条河叫陆坡河。河上那个大桥就是这附近有名的银门大桥。过了桥顺着河往上游走一段就到你家了。”一切真相瞬间明了。眼前这幅夜景就是我多年来透过房间玻璃窗看到的景色。虽然角度不同,但熟悉感依然明烈。

我开始揣测自己此时应有的心情。在一个混沌的毫无作为的夜晚,我失去了一段貌似伤痛无比的记忆,之后又走了一路虚幻与现实奇妙并存的道路。终于在此找寻到了我应属的世界。或说是这个世界终于找到了我。毕竟我只是不做任何决策的任由时间自然发展。不管怎样,眼下的我面对此情此景唯有潸然泪下这一举动才说得过去。于是眼泪像训练有素的国防保卫军一样,一声令下,迅速夺目而出!毫不含糊!

正在我形体上大发抒情的时候,我的背脊突然感到一丝凉意。脑袋已然恢复正常,于是作出分析,遂而得出结论:我被跟踪了!什么人正在我的身后紧盯着我的后背。“并且貌似跟了很久了!”记忆力将功赎罪般抢着补充道。

二话不说,猛然转身。

没有什么可疑的身影躲躲闪闪,也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行踪声。我身后有的只是一只不甚起眼的猫而已。

银门大桥的黑影结结实实的躺在它背后的河面上。靠近对岸的河水将远处的城市夜景沿着河岸线对折一番,河水影射着虚幻的倒影将距离感变得不复存在。河流上游处,月光不甘寂寞的在幽冥般的河面上洒下凌乱的银色身影。风吹流水,星光斑驳,世界在这一刻随着沉寂的河水流失殆尽。

猫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全神贯注的盯着我的双眼。它的嘴唇一动一动,奇怪的声音竟然传入我的耳朵。听着这些说话声使我觉得猫的口型和这些说话声配的严丝合缝。

“我们又见面了呢!”猫微笑着说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