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管见


吴趼人先生之《怪现状》一书,从来与李伯元先生之《官场现形记》相对。二人于清末时都在上海,亦为报人,彼此又相识。此作于六月末拜读,不过一月之间,空闲得读完。如下乃读时之心得。

本作一百八回。中国小说,向来有一百八回之传统。总归是暗伏天罡地煞之数。本作开篇,颇有于《红楼梦》相似处。按书中所述,此书乃主人公九死一生二十年心血之作,为死里逃生所得,接续发表出来。以主人公视角叙述情结,以当时而论,更显新奇。

  • 是书由九死一生十五岁初出茅庐,因父丧自家乡往杭州料理丧事开始。由经营生意遭倒店自上海回家为止。就主人公个人的命运来看,以今日之视角,并不能算“九死一生”。或许本书着重记述主人公所见所闻之事,并未详细记述本人经历,作者自己代入角色,也未可知。
  • 本书前一百零六回几乎全部用来记述主人公所闻之怪现状,后两回收束极快,以收到叔父丧信、访遗孤、连逢变故、归乡戛然而止。由于主人公个人经历在书中所占篇幅不大,更有雾里藏花之感,所以读完最后两回之后,竟有不能罢休之感。作者在续书《近十年之怪现状》中,交代了九死一生的真名实姓,却也之是说他在家乡蛰伏几年便又出门寻机会了。
  • 虽然作者对主人公的经历交代不多,但还是暗伏一条线:此线是九死一生与伯父之间的交往。主人公之伯父宦海沉浮,却是道貌岸然之辈。先期在兄弟去世时诈取遗产。对亲侄冷遇。后来因自己无子,害怕夫人丧礼上无人戴孝而令主人公兼祧。后来便一路躲着九死一生。中间还穿插有乖人伦之事,此处并不记述。
  • 大约前数十回中,比较有交代的还有主人公家里的女眷,包括:母亲,婶娘,和堂姐。其中对堂姐的描写最为灵活。这个角色读书识字,且借她之口,说出很多对旧儒批判的话来。书中另外的女性角色,还有主人公好友吴继之的母亲和妻子。继之的妻子描写,似乎算上是一个有头无尾的败笔。书中常常描写其体弱多病,但又产下一子,后来也并没有对其有所交代。至于主人公本人的亲事更奇,只是匆匆在六十四回、六十五回交代一笔,几乎是作为回家的一个借口。后来主人公的妻子也在书中没有出现。总的来看,主人公除了对“怪现状”有浓厚兴趣外,其他的事,无非是照例奉行罢了。
  • 除记述怪现状外,作者故意显露才气之处有很多。第三十九回几乎用了一整个篇幅用来批写词稿。第七十四回,又用了半回来写灯谜。其余种种,不可计数。这种情况,应该是作者有意的。放在整个小说中,也可以说是故意营造主人公的卓尔不群之处。然而于故事本身,却有些割裂。除了诗赋功夫以外,作者还使主人公能通各省方言,对于情节来说,合理化了作为商人的主人公周转于大江南北的行为。
  • 本书题目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然而所谓目睹,不如说多是耳闻。此中情况于前二十回左右最为普遍。主人公经常缠着旁边的友人讲故事。以至于主人公自己的地位已经退居二线了。或许作者后来发现了这种情况,记述主人公自己目睹的事件和经历的篇幅明显加大。然而这种情况对于叙述一整个故事又多又不便,因为经常需要在故事中跳入跳出,以至于后来干脆用数回去讲一个整体的故事,中间完全没有了主人公的地步。其中一个颇为出奇的部分是用了大篇幅去叙述苟才一家的官场和人伦怪象。本书开始是苟才是一个没有差事却硬充面子的旗人大爷。后来一步一步升官之后,因为被撤差,竟然将自己新丧丈夫的儿媳送去给上司当小妾。最后的结局也是骇人听闻的人伦悲剧,被自己的儿子、亲家、小妾联手害死。
  • 既然是《怪现状》,书中也有可以与《官场现形记》对看的情况:
    • 第十五回中记述到善人募捐时,竟也是山西赈捐,用吴继之之口说出:“他们起先投身入善会,做善事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光蛋;不多几年,就有好几个甲第连云起来了。难道真是天富善人么?这不是我说刻薄话,我可有点不敢相信的了”。后来书中也有时说到有人用赈捐的名义来买官,这在《现形记》中也是有记述的。
    • 讽刺人附庸风雅的有于第三十五回中说一群不学无术之人作诗会闹的笑话:忽然又一个道:“我今日看见一张颜鲁公的墨迹,那骨董掮客要一千元。字写得真好,看了他,再看那石刻的碑帖,便毫无精神了。”一个道:“只要是真的,就是一千元也不贵,何况他总还要让点呢。但不知写的是甚么?”那一个道:“写的是苏东坡《前赤壁赋》。”这一个道:“那么明日叫他送给我看。”
  • 第五十七回讲到“苦力”,是从英文“Coolie”而来。
  • 第六十一回讲到一件以赌科举放榜名次的事件,并且因为赌本巨大,到了要贿赂考官的地步。其中“场外举子”讲的是一个姓氏颇奇的考生,虽然自己不去考,因为别人押注在他身上,便径行雇了枪手代其考试并且中举的故事。这件事颇为戏剧性,值得改编。
  • 第七十一回讲一个焦理儒的侍郎,要为家中一个吸鸦片烟的小姐寻亲事。透过手段,嫁给了新丧偶的翰林周辅成。成婚后周翰林被奢靡浪费且嗜好抽烟的小姐折腾不过,只好逃掉。
  • 第七十五回中,讲到京官嫖妓怕被抓。如果是平民,就当街打屁股;如果是官,便要被参。做官之人,为免打屁股之苦,竟然随身携带几十张捐来的官照,以备查验可以抵刑。捐官来嫖娼,这件事也是之前小说所未读过的。
  • 书中有几次提到新加坡的情况和在国内流通的新加坡货币,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