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书历程


这篇短文可以说是临时起意,想要将我学书的历程记录下来。随着年龄增长,虽然目下只有三十一岁,幼年的记忆却大半涣漫不可复记。把可靠的部分记述下来,便于今后整理。

读者应不难发现,我在文中尽力回避“书法”二字。是因为当下似乎这二字已经成为了一个专门的艺术门类。然而我的认知较为古板,更愿意将“书法”解释为“书写文字之法则”。如造成阅读不便,也希望读者海涵。

幼年学书回忆

现在尚能回忆起最早的学书画面,应当是我与父亲坐在沙发上,父亲教我写幼儿园所留的作业。内容应不是整字,而是基本笔画。幼儿园时的基本训练使我在上小学时,已经认识了基本的汉字。至于何时学会拼音,已经不复记忆,只记得小学一年级课本上也有拼音的内容。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时,学校曾有书法课。记忆中应当是专门教师来上课。当时墨汁的臭味和毛边纸的粗糙,还历历在目,学了什么,已没有印象。

当时每年的寒暑假,我都会跟随祖母返回老家南胡村。祖母平时在城市里照顾我,祖父则在村里耕田。我所认识的祖父平时主要有三项业务:务农,擀面条,和写对联。务农当不难理解。擀面条是一项小生意,家里拥有一台电动的面条机,村里人在午饭前(约莫10点钟到11点钟),会来买面条。我记忆中除了直接付钱买面条,还有人会直接带面粉来。我有时会去陪祖父或奉祖母的命令请祖父回家吃饭。最后一项写对联,是我记忆比较深刻的。在我比较小的时候,还不流行买打印好的春联,到了年末,祖父就会买红纸裁来写春联,福字以及其他吉祥的短语。祖父不仅要写自己家用的,也会多写来卖钱。据我当时听说的情况,整村只有三个会写对联的先生[1]。祖父作为其中一个,并不需要上街叫卖,村民会到家来买。具体价格无法记得,只记得算是比较便宜。春联的内容很广,比如上次回老家,我难得拍到当年一副对联:“英明盖世三岔口,杰作惊人十字坡”。这本是田汉先生赠京剧名家盖叫天的对联,也被拿来当作春联。祖父有一本春联大全,从中间挑一些比较简单易懂的书写。形式有五言,七言。似乎内容与贴的位置之间也有讲究,但我已忘记了专门的术语。除了春联与福字,老家当地还流行贴一种吉祥话,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出门见喜”,这是贴在大门口正对面的屏风上(当地叫影壁墙)。在汽车和马车上会贴“出入平安”。这种短句通常是四字竖幅,不甚大,贴在很大的屏风上略嫌小。我小时候觉得写春联时间很新奇的事情,所以经常帮忙:无论是裁纸,叠格,抻纸,晾晒,我都参与。我当时还颇幼,家长并没有因为我对看祖父写对联极有兴趣而引导我学习写字。

祖父有写字临帖的习惯,这或许是自小养成的。据我从父亲处了解,祖父识字是家中长辈所教,当时的年代而言,能识文断字,殊为不易。祖父早晨常在院子的地上写字,我有时起得早,就在旁边观看。从留下的字迹来看,祖父所学习的应是颜柳一路[2]。祖父有意识教我的有三件事:算盘,《朱子家训》和写字。说来惭愧,对于算盘,我当时虽然努力,但始终没有学成。《朱子家训》,当时颇能背,如今只记得只字片句,如头句“清晨即起,洒扫庭除”、“瓦釜胜金玉”之类。写字方面,依后来重新学习时所表现出的习惯,应当也是颜柳一路。这当中有一件令我很得意的事,我某日蘸清水在砖墙上写下两个字,祖父经过看见了,特别表扬了我。祖父对我的启蒙对我而言有很大的影响。虽然从五六年级后,我就不再随祖父练习书法了,但是写好字,知道自己有拿过毛笔的经验,是后来我重新学习写字有很强的作用。

1.据我父亲所说,村里曾经写字能人极多,并不只三人。我当时听说的情况或是公开出售春联的先生有三人。

2.又据父亲所说,祖父似从欧书学起。我亲自所见书对联,颜书无疑。余家曾传有临欧《皇甫诞碑》之作,祖父若有写欧字之经验,亦属正常。

少年学书记事

从初中起,卷面整洁便成了一件老师敦促的大事。卷面整洁的第一步,就是字要过关。且要写楷书,鼓励字字分明。但考试有时间限制,若是每个字都一笔一画地写,肯定答不完。于是卷面整洁和作答速度成了一对矛盾,我这个时期学书的动力,大部分是为了在考试这件事上周旋。

在刚上初中时,老师耳提面命的其中一项,就是不要写“绕字”,这个“绕”,在这里是土话,读音如“袅”字。意思是不要快写。而“绕字”,还有另一个更正式的意思,就是“行书”。我们孩子在那时大抵都从老师和家长处看过“绕字”,觉得写得快,于是就想模仿,以提高自己写字的速度。但都是照猫画虎,所以速度一快,便写得乱糟糟。字要写的好看,那自然是要练。练字,那时的主要方式就是买字帖描红。我记忆里,写字帖还曾是一项作业。当时名气最大的字帖,是庞中华的。他的字颇为周正,好像印刷一样。那时写字帖全为交差,效果实在不大。不是庞先生的字帖有问题,而是我当时的心态有问题。当时同学间另外一种使卷面整洁的办法颇为别致:当年很多题目下面只是一片空白,并没有格线。如果直接下笔,写着写着就写歪了。同学们想出的办法是拿尺子当作格线,压在卷面上,然后在尺子上方写字。笔无意碰到尺子时,比如捺笔,就变成一条小直线。有尺子作为格线,自然写起来就很整齐。这办法尤其女同学能熟练掌握。男同学们,至少我,始终是没有学会。

关于卷面整洁,其中有两种训练使我受益良多。第一种是学校禁止使用涂改液或涂改带。这两件东西,不知现在还有没有。总之,如果写错了,就只能划掉。有了这个命令,一段时间之后,下笔准头就有了提高。另外一个算不上训练,应该算成是同学间的良性竞争。当时有两位写字很好的同学,常常受老师表扬。我们关系很好,整天玩在一起。我暗暗想,我的父辈祖辈写字都很漂亮,只有我的字好像差了很多,甚至都不如同学。这样有点难以接受。而且当时刚刚对中国文学产生兴趣,觉得要做一个文学家,当然第一是要字好。从那时以后,便有意无意地与同学在这方面暗暗较劲起来。当时自己做的训练,并没有一定的办法。只是要写到自己觉得好看就好。这样经过一段时间,自己书面的整洁确实有提高。也受到过老师的表扬。当时也觉得颇为得意。我数年前曾翻看过那时的字迹,与我心中的印象完全不同,字完全就是小孩模样,稚气未脱。看来人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常常过高。

重拾学书经过

学书杂记

  • 时人好写《心经》,或描红,或临写,竟如过江之鲫,不可数也。余独不写此经。《心经》固无上佛经。历代高手,莫不诚心为书。姹紫嫣红,传为美谈。及至今日,反流于俗。一如赵董之书,所学者多,至于十书九赵,亦俗不可耐。

  • 近年来有一股流行,即在电脑打字时使用繁体字。此不仅于各色名人处大肆流行,即便我身边朋友,亦不能免。本来无论简体繁体,均是中国字。个人喜好不同,亦无可厚非。然此类人中,不少以挖苦使用简体字之人为能事。余每见此景,必然大笑,略陈其由:此类人只会打字,不能书写,一笑也。此类人常常繁简不通,错字连篇,二笑也。虽奉繁体字为正宗,却不知简体字之源流,亦是正宗,三笑也。

  • 毛笔者,能写能画。痴迷写碑之士,常常流于画字。

  • 小字愈精,大字愈病。有心祛病,必须勉强努力。

  • 余数年来不离三贴:褚河南《雁塔圣教序》、《集王圣教序》、孙虔礼《书谱》。精妙绝伦,却限制目力。如今名书法帖,随手易得,更应努力向学。